跳高队员王宇（左）、郑幸娟（中）和张国伟

本文作者：禹唐体育特约专栏作家 房学峰

即使是专业运动员、专业媒体和专业领导，也会犯“更高”的错误：把“更快、更高、更强”说成是“更高、更快、更强”，有细心的朋友说：这样的事情在田径世锦赛开幕式那天就至少发生过两次。

当然这绝对有情可原，因为这句口号出自田径运动，而就中国田径而言，我们对“更高”的记忆远远多于对“更快”和“更强”的记忆——

1，“无比现”和两个需要求证的跳高往事

第一位参加奥运会跳高比赛的中国人叫吴必显，1936年奥运会，他跳过了1米70的高度、名列32名参赛选手的最后一名，以至于韩乔生老师发明的最新“语录”是：中国男子跳高选手第一次出现在奥运会舞台上的结果很丢人现眼、是“无比现”……

新中国成立之后，郑凤荣和倪志钦分别打破过女子和男子跳高的世界纪录，代表着中国田径那个年代的至高成就，但据我看来、其中的故事有需要进一步求证的地方——

先说郑凤荣。

黄健教练生前跟我讲过一个故事：郑凤荣原来的训练和比赛习惯，是起跳脚穿钉鞋另一只脚则不穿。有一次周恩来总理去看训练，问为什么这样，黄健回答说，这是为了减轻一点儿起跳时的重量。周总理分析道：起跳时的重量虽然减轻了，但运动员助跑时的速度不是会受影响吗？黄健他们一想有理，以后郑凤荣训练和比赛就都两只脚穿钉鞋了，并且几天以后就打破了世界纪录。

——这个故事很感人，又是黄健前辈亲口说的，极具神话色彩，我也一直坚信不疑，但时过多年再想，又略感匪夷所思：周总理很懂体育我相信（因为南开学校和张伯苓的缘故），但他真地比专业教练还高明吗？总理那一句话，真地就和破世界纪录有那么密切的联系吗？

再说倪志钦。

倪志钦打破世界纪录，是在1970年11月8日长沙的一场表演赛上，当时“文革”已经进行多年，倪志钦作为比较革命的那一派（他在1974年亚运会时既是运动员又是中国代表团的副团长，并且获得了跳高比赛的银牌，显然是那个年代的“红人”，他后来受到清算和以悲剧的方式结束体育生涯，我不知道是否和那些动乱年代的积怨有关），大约有三四年时间没有好好训练过，他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打破了布鲁梅尔保持七年的世界纪录呢？我就此事问过倪志钦，他的回答、只是对事件过程的描述。

——这里到底有什么隐含的内容我也不曾深究和觉得不必深究，对于倪志钦为中国田径运动做出的杰出贡献更不能抹杀，但至少有两个问题是我们在今天应该注意到的：

次要的问题是：郑凤荣的纪录得到了国际田联的承认，倪志钦的纪录则没有得到承认。

主要的问题是：中国体育过去有过很多交杂着多重内容的英雄神话，其中有经得起历史检验的神话，也有不完全能经得起历史检验的神话……

2，神一样的朱建华在云泥之间

黄健教练的最后一项执教成果是郑达真，1984年奥运会，她以1米91的成绩获得第七名，这也是中国女子跳高在历次世界大赛上的最好名次之一，后来才成为她先生的邹振先获得了男子三级跳远比赛第四名，这也是中国男子三级跳远在世界大赛上的最好名次。

不过在1984年，郑达真的运动寿命已到晚期，真正众目睽睽之下的人物是神一样的朱建华，他在364天时间里连续三次打破世界纪录。

关于朱建华，又有这样一个段子：

1982年亚运会，中国男子跳高的主要对手是日本人，赛前训练的时候，哥儿几个想震慑一下对手，于是把横杆放到两米多的高度显示“更高”——朱建华三步助跑就跳过去了，刘云鹏穿着外套就跳过去了，蔡舒更绝、用最原始的跨越式就跳过去了——“日军”遂大惊失色不敢言战……

这个段子其实能提醒我们注意的是：当时的中国男子跳高不是只有一个朱建华，使用俯卧式的刘云鹏和身高只有1米76的蔡舒（他是世界上跳过超自己身高最多高度的运动员之一）也都是世界级的选手。果然在洛杉矶奥运会上，他们三人都进入了前八名，这一纪录直到昨天才被王嘉男他们追平。

深圳大运会的时候我特意拜访过蔡舒，他没有像很多潮汕老乡那样投身商海，而是还在教孩子跳高。

和蔡舒相比，朱建华是神一样的存在，就像那个年代乃至这个年代的很多优秀运动员那样：成功的时候他被捧入云端，失败的时候则饱受诟病——虽然他那块奥运会铜牌和那块世锦赛铜牌，都创造了中国田径的历史。

和出身科班、位居国家队总教练的黄健相比，朱建华的教练胡鸿飞是业余体校教练，都取得了突出的成就，但他们的成功经验、似乎都没有得到更好的总结和提炼……

3，从朱建华到张国伟 从黄健到黄健民

在朱建华之后十多年，中国男子跳高才再次进入世界大赛的决赛：1995年世锦赛，山东选手毕宏勇以2米27的成绩通过了资格赛，可惜在决赛中只跳过了2米15，演出了决赛场上的“无比现”。

毕宏勇的教练叫黄健民，他的另一位队员徐扬也参加过世锦赛，成绩也可以简称为“无比现”。

黄健民手里没队员之后，他被留在了田管中心，兢兢业业地做着事无巨细的管理工作，但诸多阴差阳错的情形，使他又站在了横杆前面。

2011年，一个叫张国伟的孩子让中国田径界眼前一亮，成为第三位进入世锦赛决赛的中国男子跳高选手（郑幸娟在大邱的那次比赛中获得第六名，这是中国女子跳高的历史最好成绩）。他的教练叫孙丽娜，是一位和胡鸿飞有几分相似、来自威海的基层教练，这位女教练把张国伟从不会跳高带到了2米32，等于为中国的这个项目带来一种希望和一种可能性。

田管中心原本想为张国伟聘请一位外教，并且初步锁定培养过2011年世锦赛冠军威廉姆斯的教练克里夫（此前美国队已经有15年没拿过男子跳高世界冠军了），却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形成稳定的合作关系，这样一来，原本以领队身份管理队员的黄健民就重操旧业、成了张国伟的教练（附带一说，中国队那次到美国训练时只有黄健民一个领队，其他的都是运动员，其中客串翻译的就是清华大学学生、将与张国伟联袂参加本届世锦赛的王宇）。

看来：黄健民的业务不仅没有生疏，而且汲取了从黄健到胡鸿飞再到克里夫等一系列中外优秀教练的营养，张国伟在他手下，成绩从2米32提高到2米38……

而由此产生的一系列必然联想是：

在竞技体育的舞台上，没有任何一个明星运动员的诞生是无源之水和无本之木，那里面有历史、有积淀、有同伴、有前辈；

对于任何一位杰出运动员来说，都会有跃然众人之上的成功，也会有泯然众人之侪的“无比现”，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消费他们在云泥之间；

一天后的男子跳高比赛，张国伟和王宇的成绩是否能够超越朱建华固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

喜欢田径的理由，应该超越偶像和财富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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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学峰：资深电视人，中央电视台体育频道首席策划，中国体育的活字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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