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足球世界里，越是那些一直苦苦寻觅的球员，到最后越是会两手空空，而有些人只是因为生不逢时。如今的时代，俱乐部忠诚早就成了奢谈，而一个国家的世界杯期望也不仅仅是期望而已，更成了摇荡在空中的绞刑圈。作为球员，同时也是队长的史蒂文-杰拉德，是这个时代的悲剧英雄之一。

如果把足球看作是一出古希腊悲剧，那杰拉德就是一个经典的悲剧英雄形象。悲剧英雄并不是没有过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每个人都会犹豫不决、优柔寡断，也会困窘于自己的过错，使其萦绕在心头，久久挥之不去。杰拉德也有缺陷：自负——一种极度的自尊或自信，甚至分不清是不是一种傲慢，这会导致他的言行被断定为有意冒犯神明，或者被证明是逆天而为。现在回想起来，战胜曼城赛后，杰拉德在镜头下把队友召集起来鼓舞士气的行为，似乎是触怒了足球之神。神的惩罚十分严酷，祂让英超冠军奖杯像掌中的细沙那样，就算杰拉德始终紧攥着拳头，还是会从指缝间溜走。

悲剧英雄的另一个特性是：卓越——奉“人必须实现自己的全部潜能”为圭臬，永无止境地追求卓越。古希腊人相信，只有当人的思想、肉体和灵魂都完备的时候，才能获得卓越的一生。多年以来，杰拉德在俱乐部和国家队的表现，就为人们展示了这样一种对卓越的不懈追求。在身体上，杰拉德是一位身着利物浦红袍的战士，他不知疲倦地奔跑，活动范围覆盖全场，可以倒地滑铲，夺回球权，也可以精准地送出大范围的长传转移。而且这些不是他某一场高分表现的内容，而是他的一般标准。

当这样的表现成为常态，杰拉德就具备了与众不同的美感和频率感，他似乎能够把比赛化繁为简。当很多球员在比赛陷入僵持，就会脚软的时候，这位出生于惠斯顿的中场球员总能够挺身而出。他可以在攻防转换间跑上70码，杀到对手的禁区外，一脚远射洞穿密集的防线，为球队取得胜利。雷霆万钧式的前插助攻，或者是一记看似简单的传球化解最严密的防守，杰拉德用他独有的方式来解决比赛。从1998年到现在 ，他无数次奉上身体和技术完美结合的绝佳表现，折服了从安菲尔德到伊斯坦布尔的观众。他让队友的比赛变得简单，甚至有点惯坏他的队友们，同时却令他的对手饱受折磨。这位默西塞德土生土长的男孩，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英格兰史上出场第三多的球员，更重要的是，他还成为了英格兰的队长。

就像那些悲剧英雄一样，杰拉德在某些时刻也会陷入愚昧的蛮痴中，那是由自负引起的最疯狂的时刻，最终导致了一个英雄的身败名裂。杰拉德，这位表现始终如一，同时又忠心不二的球员，也偶尔会犯浑。比如和切尔西之间的暧昧、在夜店拳殴，当然，还有那次滑倒，这些都是他为数不多的魂不附体的时刻。一个始终没有英超冠军的职业生涯，还有代表三狮军团出场时总是压力巨大，这些让杰拉德成为了英格兰的阿特拉斯，他是那个把球迷对国家队长久以来的失望背在身上的人。在1998年对阵布莱克本时初出茅庐的那个青葱少年，看上去似乎永不不会累；但如今也成了一位头发灰白、满脸疲倦的老兵，这位久经沙场的将军还在执着地追寻胜利。

古希腊还有一位复仇女神，涅墨西斯，代表了无情的正义之力，任谁都不能置身其外。杰拉德的职业生涯并非没有胜利，也足够卓越，他品尝过手捧珍贵奖杯时的滋味。但他的天罚可能是：永远不能重现利物浦和英格兰日夜企盼的往日荣光。利物浦仍然没有获得过英超冠军，英格兰的世界杯和欧洲杯也都还是过去的荣誉，杰拉德留下的理应不是这些缺失带来的污名，但足球圈里总是不乏吹毛求疵的批评家，球员在接受掌声的同时，必须也要接受批评。

杰拉德属于那种不用戴上袖标就是队长的球员，这从他早年在场上来来回回地拼抢，带头冲锋陷阵的表现就能看得出。我曾经写道，“场上指挥官”这类球员正在消亡，而杰拉德正是那种每周都能在场上和他的球队、他的队友、他的支持者们同生共死的球员。

如果要把当今的足坛冠以一部小说的名字，马克-吐温的《镀金时代》就很贴切。诚如那部小说所言，“镀金”这个词就是掩盖在光鲜外表下的某些东西，比如在破铜烂铁外面镀上一层金，就能造出纯金的假象。现代足球就绝不是什么纯粹的东西，然而，杰拉德却是一个罕见的例外，像他这样的球员已经越来越少了。与其说是杰拉德没能带领利物浦获得英超冠军，不如说是一堆坐吃山空的老板和糟糕透顶的引援辜负了杰拉德。

当杰拉德拒绝前往切尔西，选择留在利物浦的时候，这位队长本应获得足够的支持，但同常年能够竞争冠军的那些球队阵中的同侪们相比，他得到的支援却十分有限。在英格兰的情况也很相似，作为队长，每当他要把球队凝结成一个更好的整体时，他们就会发挥失常。杰拉德作为两支命途多舛球队的队长，自然会饱受批评，同时他也陷入深深的自省中，他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虽然自己已经足够强大、足够努力了，但两支他全心奉献的球队的成绩，却始终没能和他的表现相匹配。

不过，所失必有所得，杰拉德可以为他深爱的球队踢球，而这支球队也深爱着他，这真的是难能可贵。像杰拉德这样的队长，可谓是一世仅得一遇。下一位能像杰拉德这样奉献精彩表现的球员，比如在一个力挽狂澜的铲断后打入一记锁定胜局的进球，目前仍然难觅其踪。如果说杰拉德是铁打的汉子，那这一代的球员简直就是玻璃制品。当利物浦需要一个不知疲倦的球员、一个球队的护身符、一个坚强的男人、一个始终如一的表演者、一个众人的领袖，来做他们的队长，那个人便是杰拉德；当英格兰需要一位不会被场外的麻烦事缠身、一位不会失去队友和球迷的尊敬、一位不会因为明星光环而分心的队长时，那个人还是杰拉德。

绿茵场上，球员来去匆匆，都是过客。有的人赢得了所有荣誉，而另外一些人则始终一无所获，只留下造化弄人的感叹。英格兰的这位前队长，不必担心自己成为这样的人，因为杰拉德算是一位赢家，肯定不会作为一个从未获得过英超冠军的球员而被记住。况且，杰拉德的故事还没有结束，他还会给英国足球带来影响。他是一个足球天才，虽然岁月的磨损让他褪去了外表的光泽，但在某些不可思议的时刻，他仍是那个最好的他。

终有一日，利物浦队长会挂靴退役，走下安菲尔德的球场，不再回来；终有一日，史蒂文-杰拉德会摘下队长袖标，不再戴上。但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队友和球迷不再认为杰拉德是他们的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