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鸿门宴,一个贿选案:卡塔尔买下了世界杯
2011年11月23日,当国际足联副主席、欧足联主席普拉蒂尼信步走进爱丽舍宫时,他并没有想到这顿“皇家午餐”带来的压力竟会那么巨大。自此,国际足球百余年来最具争议的贿选案渐入高潮。
2011年11月23日,当国际足联副主席、欧足联主席普拉蒂尼信步走进爱丽舍宫时,他并没有想到这顿“皇家午餐”带来的压力竟会那么巨大。除去普拉蒂尼,这个小型聚会还邀请了时任法国总统萨科奇、卡塔尔王子阿尔塔尼、巴黎圣日耳曼俱乐部股份持有人的代表。
普拉蒂尼当然明白这场鸿门宴的目的是什么:当时,距离2018和2022年两次世界杯举办权的最后投票日期只剩下10天了,而卡塔尔和美国是2022年世界杯主办权的最大竞争对手。就在这次聚会之前,普拉蒂尼还坚定地认为应该把选票投给他一直青睐有加的美国。但只一顿饭的功夫,普拉蒂尼就从餐桌博弈中意识到自己必须放弃自己坚持许久的选择了。
也就是在普拉蒂尼转念的一瞬间,国际足球百余年来最具争议的贿选案渐入高潮。
他们买下了世界杯
压力首先来自萨科齐,后者希望借助这场聚会完成一些梦寐以求的交易。首先,卡塔尔王子阿尔塔尼承诺将继续购买巴黎圣日耳曼俱乐部的股权直至其名下的加拉代尔集团成为这支俱乐部的实际控制人;此外,阿尔塔尼将在法国注资成立一家全新的体育电视台,这家后来被命名为贝因电视台的体育台随后与收视率最高的电视台“Canal+”形成了竞争关系;最后,阿尔塔尼还承诺注资法国核能集团Areva,“而核能是法国最重要的支柱产业之一”。
萨科奇允许阿尔塔尼这么做完全是“公报私仇”的结果。这位法国总统是巴黎圣日耳曼俱乐部的终身球迷,他一直迫切希望可以重振这家俱乐部的昔日雄风;他也非常厌恶Canal+,这家私营电视台一档名为《Legr And Journal》的节目近年来一直在播出针对萨科齐的讽刺新闻;而在那个因为福岛核事故而风声鹤唳的日子里,法国也格外需要资金支撑其核能战略。
阿尔塔尼家族自卡塔尔建国起就身处卡塔尔统治阶层。作为家族继承人,阿尔塔尼几乎垄断了卡塔尔绝大部分酒店、餐饮、IT和旅游业,并且是半岛电视台的持有者。同时,他还是西班牙马拉加俱乐部和法国巴黎圣日耳曼俱乐部的实际控制人,以及西班牙巴塞罗那俱乐部最主要的赞助商。正是依靠这些足球领域中的投资,阿尔塔尼成功跻身足球世界的核心地带,这使他在申办世界杯的最重要关口获得了与足球世界中的实力派直接对话的机会。
即便如此,当卡塔尔击败美国、澳大利亚、日本和韩国赢得2022年世界杯主办权时,全世界还是为之震惊。毕竟卡塔尔国境极其狭小,他们甚至没有成规模和够数量的足球场;此外,这里的夏季温度也太高,动辄超过50摄氏度的高温意味着这里根本不适合进行足球比赛。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人们此前一致认为选择卡塔尔是个极其危险的行为。
但卡塔尔人赢了,因为阿尔塔尼几乎买下了当时的国际足联,至少10名有投票权的执委涉嫌收受了他及其盟友的贿赂,而拥有投票权的执委总计也只有不过24人。其中,仅为了搞定非足联的4位执委,亚足联主席、卡塔尔人哈曼就先后通过自己的私人公司和另外10支行贿基金支付了大概1000万美元,这使他们得到了非洲朋友全方位的合作和支持。
强力公关之下,甚至连声名卓著的贝肯鲍尔都未能幸免,德国名宿被认为暗地里帮助了卡塔尔。这一系列动作太大,以至于国际足联内部都认为“卡塔尔人买下了2022年世界杯”。但奇怪的是,这一切居然没激起抗议的浪潮,这当然不是因为人们相信所谓“足球是圆的,任何奇迹都有可能”的陈词滥调,而是因为人们已经对国际足联的种种荒诞见怪不怪。
谁的国际足联
历史上有两个国际足联,它们的分水岭是1974年。在这一年的世界杯赛即将开始之前的6月11日,122个足协投票人聚集在德国法兰克福大会堂门口,他们要在劳斯和阿维兰热中选出下一任国际足联主席。劳斯博士德高望重,阿维兰热则步步紧逼,人们相信劳斯才是足球在商业化大潮面前最后的守望者,但人们也知道最后的胜利者只会是阿维兰热。
这当然不是因为阿维兰热提出的那几条貌似信誓旦旦实则平淡无奇的竞选纲领,而是因为人们知道,不谙政治的劳斯博士对竞选中的合纵连横之术颇为不齿,阿维兰热则精通此道,会议的后台果然变成了一场后者主导下的肮脏交易,“到处是刺鼻的铜臭味,一个个棕色信封被四处分发,授受双方惺惺相惜,那情形就好像在传递这样的信息——如果不够,尽管开口。”
为阿维兰热提供巨额支票的人叫达斯勒。在邂逅阿维兰热之前,这个德国人的生活重心就是经营自己的家族企业阿迪达斯,他曾经觉得让所有运动员都穿上印有三道杠或三叶草的服装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但在介入阿维兰热和劳斯的竞选后,达斯勒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缔造新的生命轨迹:也许,他可以借助赞助商的力量成为体育世界里前无古人的无冕之王。
很快,达斯勒在蒙特卡洛建立了倒卖各大体育组织营销权的新公司ISL。借助这家公司,达斯勒创造了一系列新的时尚:运动员为高额报酬做着碳酸饮料的广告,他们自己却为保持健康而绝不染指这类垃圾食品;体育官员即使在竞选中铩羽而归,也可以享受头等舱和五星饭店;各大品牌也找到了新的营销渠道和炫富方式——只要他们肯花钱,他们就可以当面夸奖贝利的射门、贝斯特的洒脱和贝肯鲍尔的沉稳,他们的品牌也就可以一直出现在公众面前。
当然,达斯勒的做法为职业体育埋下了一个肮脏的伏笔。大部分奥林匹克运动代表大会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会前的阿迪达斯晚宴已经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作为必然的结果,国际田联、国际奥委会和国际足联竟然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都没有进行过任何真正意义上的主席选举,内比奥洛、萨马兰奇和阿维兰热的当选几乎都在正式选举大会召开之前就已经确定。
这种情况在国际足联表现的尤为明显。阿维兰热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阿迪达斯人,他的继任者布拉特同样是阿迪达斯流水线上的产品:在1975年到国际足联赴任前,布拉特曾在阿迪达斯总部接受培训,那时他正帮助达斯勒运营一个与浪琴的合作项目;那之后,布拉特又在达斯勒的帮助下成为了国际足联内部与可口可乐对接的官员;到1981年,在帮助阿维兰热挤走了后者和达斯勒的眼中钉凯瑟尔后,布拉特又顺利成章地成了国际足联的秘书长。
但与执掌国际奥委会的萨马兰奇不同,阿维兰热几乎从没有认真考虑过让国际足联变成一个令人尊敬的国际组织。对阿维兰热而言,只要他还掌握着全球第一运动和全球最具影响力的体育品牌——世界杯,规则和规范就不重要,即便这些事情关系到公平正义的价值观。
腐败大本营
离任国际足联主席时,阿维兰热曾这样感慨:“我继任主席职位时,国际足联账上只有可怜的20美金。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可以看着4亿美金的支票告别主席职位了。”的确,国际足联通过世界杯等赛事的商业开发获得了巨大成功:1994年美国世界杯还仅仅为国际足联带来9600万欧元,这个数字到2010年南非世界杯时已经变成了32 亿美元。
官方媒体喜欢将这种惊人成就归因为阿维兰热出色的经营天赋:即便在代表巴西参加奥运会期间,阿维兰热也从容运营着一家年营业额数百万美元的公司。但人们应该知道,运营一家年营业额几百万美元的本地企业和一个每年需要数亿美元经费支持的国际组织其实完全不同。阿维兰热之所以能让国际足联风生水起,是因为他通过让渡部分权力激活了达斯勒。
达斯勒治下的国际组织虽然遍布潜规则,但其本质上仍然尊重规则,因为那时的体育市场蛮荒初开,大家愿意在规则指导下有秩序地完成圈地。但1987年,当51岁的达斯勒死于癌症而他的生意又被儿子、女儿以及四个姐妹继承后,情况就发生了根本变化:这位英年早逝的一代枭雄并没有找到可以制衡那些政客的接班人,国际足联至此走上了一个新的轨道。
其实,当时国际足联的运营已经非常出色,体制转轨的条件已经成熟。只要国际足联愿意建立并严格遵守民主决策体系,这个组织将成为国际非营利机构的典范。但遗憾的是,阿维兰热和布拉特已经习惯了优哉游哉的生活,国际足联在那之后的堕落简直令人触目惊心。甚至与其下属机构——欧足联比起来,国际足联也无法在组织的正义性上谋得任何优势。
今天的人们已经熟悉了每次世界足球先生选举时流出选票被篡改的新闻。但与这相比,围绕世界杯主办权和国际足联内部选举的选票篡改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前者只能成就他人的荣誉,后者却可以带来实在的利润,这也就为私底下的各种交易提供了可能和土壤。
1996年和1998年,杰克·沃纳两次在选举中找人顶替了海地委员基斯,非洲足联主席阿多那里当时也收到了邀请:“他们答应给我10万美元作为支持布拉特的报酬。其中一半是钞票,另一半则折算成足球装备送给我的祖国。”当阿多那里严词拒绝这个交易后,事情很快转向了另一面:在大会前召开前的检查中,他因为会议登记证遭篡改而失去了投票资格。
当英国提出希望竞争2018年世界杯主办权时,至少有四名国际足联执委涉嫌向英格兰世界杯申办委员会索贿:巴西籍执委特谢拉“含蓄”地暗示希望英足总副主席特里斯曼能够“过来谈一下你能为我提供些什么”,泰国籍执委马库迪明确要求英格兰国家队和泰国国家队进行一场友谊赛并将转播权交给他安排,国际足联副主席杰克·沃纳简单明了地索要惊人的250万英镑,最厉害的是巴拉圭籍执委莱奥兹——他竟然向英足总索要英国皇室的爵位。
更直接的贪腐也成了家常便饭。ISL获得2002和2006年世界杯营销和转播代理合同时,直接将100万瑞士法郎转给了国际足联。这比钱物有所值,因为ISL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尽管国际足联为了公平煞有介事地组织了竞标,但作为ISL对手的美国公司IMG直到开标前27天才得到2002与2006年两届世界杯打包销售的消息,他们根本没有时间重新估算报价与寻找担保,IMG欧洲区董事长德罗萨尔向布拉特抗议说:“整个竞标过程存在着双重游戏规则,你对于我们努力的回应只是为了使国际足联将来免受不公平与不正当竞争的指控。”
国际足联的执委们也到了即便各种蝇头小利也不放过的地步。按照规定,国际足联所有执委都有权在世界杯期间购买10张各场小组赛门票和5 张各场淘汰赛门票。但其实,几乎每个执委最终购买的门票都大大超过了这个数字,很多执委甚至利用其在国际足球事务中的特权做起了买卖。2002年,亚足联主席哈曼就利用特权购买了数十张紧俏的世界杯门票并转手卖给了黑市;2006年,博茨瓦纳籍执委本哈杰再次成了数十张世界杯门票的出货点。
更让人意外的是,国际足联总能在丑闻面前全身而退,因为没人知道谁在监管这个机构。
缺位的监督者
国际体育界的道德败坏其实并不稀奇。全球化程度仅次于足球的板球运动同样丑闻不断,国际奥委会在2002年冬奥会申办上也遭遇了巨大的丑闻,一级方程式赛事总裁埃克里斯也曾被控受贿,NBA快船队老板斯特林还因为种族主义言论被终身禁赛而不得不卖掉了球队。
但与这些机构相比,只有国际足联能够不间断地制造丑闻,也只有国际足联掌门人布拉特能够永远无可救药地不合时宜:他可以笑谈自己的性丑闻,可以在世界杯抽签仪式上为曼德拉默哀未毕便抢话,也可以在演讲时公开侮辱顶尖足球明星——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
这位实力派政客曾说,欧洲大牌足球俱乐部挖角发展中国家最好球员的做法无异于一种新殖民主义者。但伦敦卡斯商学院的茨曼斯基教授为南非世界杯组委会制定营销方案时发现,南非政府接受国际足联获得世界杯75%营销权益和收益的条款意味着国际足联已经变成与东印度公司一样的寡头,“在国际足联和国际货币基金会承担的项目中,不发达国家的主权早已遭到粗暴侵犯。为了不可预知的利润,他们放弃了太多已经可以确定的权利和收益”。
这些搜刮来的利益又变成了布拉特维系盟友的资本。看看布拉特的背景板吧:阿维兰热的女婿是巴西足协主席特谢拉,后者曾被内定为布拉特的接班人;阿根廷足协主席格隆多纳是布拉特的财务主管,这使他在任内遭遇不下40次兴奋剂事件、8次球员罢赛、3次裁判罢工后依然能屹立不倒;中北美洲及加勒比地区足联主席沃纳同样历尽丑闻,但因为他在2002年国际足联选举中帮助布拉特搞定了该地区37张选票中的35张,布拉特同样对其全力支持;南美足联主席里奥兹同样轻松躲过了很多刑事级别的受贿案,因为他也是布拉特的盟友。
强力支持下的布拉特总是梦想着千秋万代的岁月。最近,他又操纵国际足联通过了解除主席年龄限制的决议,这使得今年已经78岁的他仍然有可能在任期结束之后继续执掌国际足联。尽管曾经的盟友普拉蒂尼强烈反对这个决议,但布拉特已经准备好接受前者的挑战。
事实上,布拉特似乎永远不想退休,他思考的只是如何想保持这个星球上最具权势的位置直到进入殡仪馆那个严肃的黑色塑料袋中,因为退位可能带来任何人都无法预知的悲惨结局。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布拉特总是竭力掩盖恐慌。当卡塔尔的贿选丑闻首次曝光时,他面对记者诘难就强硬地表示:“你说什么危机?我们刚刚欣赏了一场精彩的欧冠决赛。足球没有危机,我们也没有陷入危机。我们只是遭遇了一些困难,而这些都能在我们内部得到解决。”
是的,国际足联一直严格要求在内部解决所有争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过多黑幕为外界所知。为此,国际足联制定了“让政治远离足球”的原则并将其视为国际足联所有事务必须坚守的底线。1997 年,身为巴西人的阿维兰热就以此为由发出了一个震惊世界的通牒:如果巴西政府执意追究巴西足协的腐败问题,国际足联就会禁止巴西参加接下来的世界杯。
现有法律也拿国际足联没有办法:国际足联总部在瑞士,但瑞士法律规定非营利国际组织不受瑞士反腐败法律的约束。媒体就更没有办法了,当BBC 在2010年底控诉国际足联与ISL的金钱交易时,国际足联迅速发出了回应,他们认为这件事情无法追查,因为相关事情太过遥远,而工作繁重的国际足联已经没有精力应对这些琐事了。当然,这又是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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