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年销5000亿到「穷人税」,人们为什么不买彩票了?

彩票行业萌芽背后,是20世纪90年代中国经济的迅猛发展和社会观念的转变。

2023-02-15 14:00 来源:36氪财经 文/黄菀 0 10028


你买过彩票吗?


即便没进过彩票站,大众“喜闻乐见”的刮刮乐,总该刮过几张吧?


当然,刮刮乐奖金再多也多不到哪去,真想靠彩票实现财务自由,还是得靠双色球这样的乐透型彩票,2元一张没有任何技能要求,却可能中百万上亿的大奖。


即使概率比被闪电劈中还低,但是你是否也经常有股冲动,想给命运一个帮助你的机会?


首先明确一点,在诞生之初,彩票的初衷就不是为了让人们有钱,而是因为国家没钱了。


1986年,全国需要安抚和救济的人口约为1.2亿人,能够下拨的救灾经费只有8.5亿元,缺口太大了,愁坏了民政部。


香港马会董事长接受时任中国民政部部长会见时,帮着给了三条“生财之道”:赛马赌马、高级酒店附加税,还有彩票。


赌马不用说,至今也没完全放开,附加税搞了一阵后,发现那时候能去高级酒店的都是公款消费人士,不过是把国家的钱左兜换右兜。


只有彩票这条道,已经有苏联和东欧国家走过了,可行性是最高的。


于是,民政部派出河北省打头,将石家庄定为了彩票首发站,河北省民政厅的负责人还为彩票想了两句广告语。


可第二句广告语差点在审批的时候被否掉,不为别的,就是领导觉得突出“中奖”两字可能影响不好,有违公益初衷。


这也可以看出不劳而获的发财梦想,在当年多少还是有点遮遮掩掩,不像现在这样人人都挂在嘴边。


仔细想想,一夜暴富从心里想想到成为全民口头禅,说不定正是从这句话开始。


1987年7月,套红印刷的广告贴满了石家庄大街小巷,就是造币厂印出来的第一套彩票,面值1块钱,特等奖设置为5000元。


你可别小看了那个时候的5000元,那一年的职工平均月工资不过一百出头,农民一年收入才四百多块,相当于中一次大奖,可以少奋斗十年。


来自河北正定县西兆通镇的温国斌获得了一等奖2000元,用这笔钱回家办了场风光无限的婚礼。


在以成为万元户为荣的那个时代,这件事引起了极大轰动,截至当年10月底,在10个试点省市印刷的2205万张奖券,卖掉了96%。


1988年,北京跟上队伍,在东城区开售1元一张的撕开式奖券,“刮刮乐”就此诞生。


奖品也不再局限于现金了,高压锅、洗衣机、自行车还有电视机,无数稀罕玩意儿就那么堆在集市上,吸引无数人从四面八方赶来,搏一搏,好让单车变摩托。


民众对彩票热情高涨,而政府也终于有了更多“余粮”去做公益。


中国第一笔福彩公益金,由民政部拨款给了河南一所盲人按摩学校,其中150万元用于改建工程。


除了福利彩票,在1990年北京亚运会的推动下,体育彩票又开始壮大,尽管并不属于“扶助救济”的范畴,但通过彩票资金支持体育事业发展,别的国家早有先例,比如韩国1947年开始发行彩票,就是为了有钱去参加1948年的伦敦奥运会。


1994年,国务院批准成立中国体育彩票管理中心,福彩和体彩两家并立的局面就此形成。


彩票行业萌芽背后,是20世纪90年代中国经济的迅猛发展和社会观念的转变。


挣钱不再被视为非分之想,只不过,有人选择下海创业,爱拼才会赢,有人则更愿意以小搏大,祈盼一夜暴富。


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人们对彩票的需求爆炸式增长,奖金也越来越高。


单张彩票的价格从1块变成2块,现金大奖也从5000块涨到了60万,刮刮乐的大奖更是从电视机进化到了桑塔纳小汽车。


那个时候,一辆桑塔纳能卖到13万元,甚至你有钱也不等于能买到,还得单位开证明你有那资格。


1997年,北京地坛庙会上,一名四川农民工抽中了大奖,他3岁孩子上台领奖的照片登上了报纸,将人们对彩票的热情推到了顶点。


许多农民在农忙结束后,都会包车进城去买彩票,不仅期待用奖品把车装满,更期待直接开走一辆新车。


千万张奖券,大奖却只有一个,为了买彩票打起来的事情在那年头多不胜数。


终于,公家办的彩票已经满足不了所有人的暴富梦想了,地下博彩开始悄悄冒头,也为横行两广福建等沿海地区和川渝地区的“彩祸”埋下了端倪。


要知道,彩票作为一种集资方式几乎可以说是无本万利。


因此政府必须要对其进行严格的限制和监管,全世界所有国家都严禁私人设立彩票机构,并明确彩票所得除了奖金和费用开销外,全部用于社会保障事业。


就像前面说的八十年代石家庄发行的彩票,就明确公示,募资的35%归奖金池,剩下的扣除经营费用,都用到了改建盲人按摩学校等公益事业上。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要知道,八九十年代的各行各业,都是先把游戏玩起来,然后再定规则,这点看过电视剧《风吹半夏》的人应该有概念。


当时彩票行业也尚未建立起相关完善的法律法规和监管体系,不光地方政府擅自发行彩票,赛马赌马偷偷兴起,连地下私彩也应运而生,所谓私彩,失去了公彩的公益属性,就成了单纯的赌博灰产。


比如说曾经风靡一时的“六合彩”,就是它甚至让《天线宝宝》都变了味,六合彩本身是香港唯一的合法彩票,但在大陆并未获批发行。


90年代末,一些违法组织假冒“香港六合彩”名义,推出“地下六合彩”,俗称“买码”,还加进了生肖等等香港六合彩没有的要素。


他们告诉买码人,不同于公彩,地下六合彩的号码是可以预测的,甚至还搞出了看《天线宝宝》能够推测特码的荒诞谣言,更加吸引住了信奉算命风水那一套的彩民们。


地下六合彩从广东发源,迅速由南向北蔓延至全国,其中东南沿海农村地区尤其严重,大片大片的田地因农民沉迷买码而荒芜,堪比蝗灾,无数人在小赢几把后越陷越深,买卖不做、地也不种了,甚至为此倾家荡产后患上精神分裂,住进病院里也要护士说“喝宝宝奶昔了”才肯打针。


2003年,广东农村地区用于买码的资金有33.2亿元,估计其中有13.3亿元流向境外。


广西大化县在2000年时的城乡居民储蓄存款总额约为4.3亿元,因为越来越多人掏空存款去买码, 到2004年竟然只剩下4472万元了。


察觉到私彩带来的巨大危害,政府从2003年开始实行专项打击行动,买码之风虽然不再猖獗,却依然屡禁不止,总是时不时冒个头。


这又是为什么?难道公彩它不够香?


氪不知道其他彩民是咋想的,但西安宝马彩票案的原告刘亮,大概是说不出“真香”来。


2004年,年仅18岁的刘亮通过彩票,抽到了特等奖宝马汽车,在兑奖时却被工作人员说他的彩票是假的,刘亮无法接受,爬上电线杆,以自杀的姿态,求个说法。


而时任陕西省体彩中心主任贾安庆也态度强硬,你狠我也狠,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斩钉截铁地说,“我以人头担保体彩中心没作假”。


但后来,警方调查发现,此次彩票发行的承包商杨永明曾经在4个大奖上作弊,贾安庆则收过他13万,而刘亮中奖纯属“意外”,是这次造假没操作好。


人们恍然大悟,原来贾主任的“人头”明码标价,13万,要是穿越回90年代,刚够买辆桑塔纳。


而这,不过是冰山一角,陕西全省从1998年开始发行过191次即开型彩票,被查出有十多个承包商骗取过大奖,公彩的权威性和公信力因此大打折扣。


每个彩民都在想,是否也曾经有属于我的一辆宝马车,被别人悄无声息地“偷”走了?


但是,即使存在这种种不和谐,中国彩票依然以超高速发展,就像那些年中国的经济。


2006年10月,河北一彩民独中5000万大奖,再次点燃了全民买彩票的热情,这一年,彩票销售总额达到819.3亿元。


2007年,邯郸市农行支行的金库管理员任晓峰和马向景从银行保管库偷走了5115万元,拿其中的4535万买了彩票,最后只中了几十万元,二人双双被判处死刑。


2007年年底,一位甘肃彩民中得22注双色球头奖,获得1.13亿元。


到2012年,有数据统计,中国彩民人数在2.17亿至4亿之间,基本上每5个人里就有一个买过彩票。


也是在同一年,北京三里屯某彩票站开出了5.7亿大奖,创下中国彩票历史的最高奖金记录,至今仍未打破。


然而,宝马彩票案的阴影,仍然笼罩在彩民心头,在彩票高速发展的十年间,质疑暗箱操作的声音,一直不绝于耳。


双色球停售后一个半小时才开奖、奖池奖金一积累高就出现神秘领奖人、还没开奖中奖结果反而先登了报等,总之种种怪现状,隔一两年就有新的幺蛾子。


更严重的问题是,公益彩票为了让钱流向“老残孤困”这个初衷,并没有完全达到。


2014年,社科院研究发现,当年筹集的1040亿彩票公益金中,只有400亿元有证据表明确实被用到社会福利项目里了,而剩下640亿完全“去向不明”。


这一来,审计署也出动了。


针对18个省的彩票发行费和彩票公益金展开了大范围审计,抽查了从2012年到2014年的彩票资金的五分之一。


半年后结果公布,其中有超过四分之一都涉及违法违规,彩民们群情激奋,没中奖也就算了,如果买彩票的钱是被拿去做了好事儿,也能有点心理安慰不是?


结果,这钱拿去盖大楼的有、补亏空的有、买游艇的都有,还有更多彩票资金长期趴在政府账上睡大觉,完全没用到需要它们的人身上。


《审计公告》这块大石头一砸,激起了彩票行业的改革浪潮,不管是发行还是披露,都相继出台了更加细致和严格的管理条例。


但在大家的心理上,一旦被“渣男”伤害过,覆水终究难收。


在18年托世界杯的福,彩票销售额一度冲上5114亿巅峰,过后就一路下滑,到2021年,已经重回2016年水平。


很难说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对于彩票的观感,也悄悄发生着变化。


比起造富机器,“穷人税”成了彩票被使用得更多的代名词。


根据中科院心理研究所的调研,中低收入者构成了彩票的购买主力,下岗、待业、无业人员的彩民群体,在彩票上的投入占到收入的五分之一还多。


对他们来说,“升职加薪”没可能,只有彩票提供了逆袭的唯一通路。


截至2020年,在中国财富排行榜上前1%的富豪们,拥有全国总财富的30.6%。


在贫富差距越来越大的社会现实下,在大多数人心里,有钱就是成功的唯一含义。


靠自身努力实现阶级跃升,越来越像痴人说梦,不仅工资跟不上通胀速度,连彩票的奖金都跟不上了。


90年代会因为中了桑塔纳狂喜,到零几年就得是宝马汽车了,现在呢?


就像一个段子里说的,中了500万彩票,连北上广的房贷都还不完。


但即便如此,看到彩票点,必须得承认,每个人都难免有买一张的冲动,毕竟花2块钱买的不只是一张彩票,更是一个喘口气的美梦。


从买下彩票到开奖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可以短暂逃离辛苦奔波的现实,尽情地幻想如果中了奖要干些什么。


但是,在这些梦想中,幻想股票涨停板的频率,似乎渐渐超过了彩票中头奖的频率。


茅台和比特币也取代了双色球,成了新的入梦工具。


在这个时代,一夜暴富依然是热词,而且热到烫手,但它越来越成为小圈子里的隐秘传说。


一方面财富的流转越来越不可捉摸,另一方面,“万柳少爷”和“老奴我在”的慕富故事还在短视频平台代代传承,这的确是时代的绝妙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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