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运动的中国复兴

从冰雪运动的普及目标来看,三亿人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2022-02-18 10:00 来源:品途商业评论 文/吴怼怼 0 24666


冬奥会项目中有一个北欧两项,它代表着对运动员极限的考验。从命名方式就能看出,欧洲对冰雪运动发展的促进作用。


但滑雪并非是欧洲兴起。距今一万年左右的中国新疆阿泰勒岩画上,就有了早期先民滑雪的记载。2015年经国内外历史学家考证,《阿泰勒宣言》证实了中国该地区为世界最古老的滑雪发源地。


隋唐有尖翅滑雪板,宋代出现拖冰凌(雪车)、堆雪人等雪上竞技娱乐,到了元代,努尔哈赤的冰上比赛成了有文献记载的最早「冰上运动会」。


现代冰雪运动兴起后,尽管中国的发展基础、普及程度相对滞后,但随着北京成功申办冬奥,从2015年至今,辗转北京、张家口、延庆三个赛区,在一个跨越六年的宏大筹备图景下,冰雪运动在中国已经迎来了一轮复兴。


带动三亿人参与


在谷爱凌持续霸屏热搜,代言费用高达百亿美金时,另一组数据更值得关注。从2015年中国成功申办2022年北京冬奥会和冬残奥会到2021年10月,全国居民参与过冰雪运动的人数为3.46亿人,冰雪运动参与率24.56%,提前实现带动「三亿人参与冰雪运动的目标」。


这是中国申冬奥之初就向国际社会做出过的承诺。此前的背景是,冰雪运动在中国普及率低,群众基础差,冬奥会关注度也不如夏季奥运会,如何让冰雪运动在大众中普及,成为一项重要挑战。


政策层面的导向先行一步,涉及国家和地区两个层级的发展政策促进体系被建立。从2016年到2021年,包括《冰雪运动发展规划(2016—2025年)》、《全国冰雪场地设施建设规划(2016—2022年)》、《带动三亿人参与冰雪运动实施纲要(2018-2022年)》和《全民健身计划(2021-2025)》在内的一系列规划纲要,明确了促进和普及冰雪运动的明确目标和具体措施。


除了冬奥会主要场馆所在地北京和河北外,广东、四川、新疆、上海、江苏、福建、天津、吉林等26个省区市也为冰雪运动制定出台了100多份政策文件,从2014年开始举办的全国大众冰雪季活动到2021年的第七届,已经覆盖31省区市和全国过半地级市,成为重要的群众性冰雪运动品牌。


由此,「南展西扩东进」的整体战略开始发挥作用,并因地制宜展开冰雪活动。所谓「南展」,以福建省为例,全省开展「轮滑冰球」等项目,并为助力冬奥举办万人上冰冬夏令营;「西扩」以举办过世界花样滑冰大奖赛的重庆为先锋,组织冰雪运动「七进」,不仅要进入家庭社区和校园,连厂矿、农村、部队也不能放过;在上海,「东进」战略的引领作用开始显现,截至2020年,上海市民参加各类冰雪活动已近200万人次。


从冰雪运动的普及目标来看,三亿人并不是一个小数目。权威统计数据显示,冰雪运动的参与率和参与人数随年龄增长而下降,受启蒙时间影响,目前18-30岁居民冰雪运动参与率最高为37.27%,因此吸引更多青少年参与是冰雪运动在中国可持续发展的重要保障。


去哪里才能触及更多青少年?答案在校园。


2018年起,教育部开始在全国遴选建设青少年校园冰雪运动特色校。到2020年,这类学校的数量已经达到2062所。以北京为例,到2020年10月,全国范围内已认定并命名835所北京2022年冬奥会和冬残奥会奥林匹克教育示范学校。而承办部分赛事的河北张家口市,中小学奥林匹克教育覆盖率在2021年6月已经达成了完全覆盖。


另一个变化是,冰雪活动突破了季节性限制,开始出现四季均可开放使用的冰雪场。对场地局限、条件有限的校园开始推广校园冰雪运动旱地化:北京石景山区电厂路小学开设了旱地雪车课程,北京市朝阳区呼家楼中心小学和八里庄中心小学引进旱地冰球项目。


2.5亿青少年人口未来的确可能成为冰雪运动的新生代力量。这些课程落地下去后,以张家口为例,青少年的参与人数和代表队伍数量整体都呈现上升趋势。疫情影响之前,2019年和2020年冬季的参赛运动员人数一度突破1000人。


把该数据置于纵向时间轴里或许更为直观。历史上,中国在1980年第一次参加冬奥会,当时参加比赛的运动员人数是28人,而北京的冬奥会中国参赛运动员人数已经达到了176人。


建设一座场馆


如此看来,冰雪运动在中国尚未普及的确有历史原因,不过现实条件也是一方面。根据国家体育总局委托国家统计局开展的《带动三亿人参与冰雪运动”统计调查报告》,场地设施缺乏是阻碍参与冰雪运动的首要因素。


在这次大规模统计中,57.52%的受访群众认为附近附近缺乏冰雪运动场所,49.31%的受调查者声称没有时间,当然不知道哪里举办活动的人群比例,也占据了31.25%。于是建设起一批满足群众需求的冰场和滑雪场,就成了当下的重点。


北京冬奥组委新闻发言人赵卫东在最近答记者问时提到,目前中国从北到南总共有654块标准的冰场和803块滑雪场,这个数字比2015年申办冬奥的时候增加了317%和41%。


在《全国冰雪场地设施建设规划(2016-2022年)》等政策的推动下,常住人口超过50万的区域被鼓励建设公共滑冰馆,有条件的城市应至少建设1片61m×30m冰面的滑冰馆;支持建设雪道面积大于5万平方米的滑雪场,并鼓励现有滑雪场完善场地配套服务设施。


以北京为例,每个区至少新建1座有效冰面面积不小于1800平方米的室内滑冰场或可拆装滑冰场,全市新建不少于50片室外滑冰场。


这些标准化冰场大多可能坐落于城市,村镇居民的触及似乎更加困难,一些因地制宜的改造掀起了一场「人人滑冰」计划。在新疆巴楚县阿纳库勒乡曲许尔盖村,近8000平米的冬季闲置农田经过冬灌变身露天滑冰场。七公分的冰层不易破裂有安全考量,还防止了大风带走表层泥土并有效杀死虫卵。


标准化和机动化场地都有了,永久化、高水平的场馆要怎么建设?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院长张利是这次北京冬奥会张家口赛区及首钢滑雪大跳台设计总负责人,在和团队的合作中,他对建设一个国际化、高水平的一流滑雪场馆有了更深入的认知。


拿单板大跳台「Big Air」这项运动来说,场馆建设基本上是通过和修高架桥、高速路原理相同的钢结构曲线实现的。运动员比完赛后就会拆除场馆。而如今,首钢园区里出现了世界上首个永久保留使用的大跳台场地。


在设计上,首钢滑雪大跳台最大的创新点就是赛道可变剖面。设计团队从金刚石的分子式中吸取灵感,运用空间上最稳定的结构达成模块化的延伸——即在大跳台的斜台区,一块长约36米、宽约14米、最大高差约3.5米的区域,用1100个模块作为积木自由填充,赛道曲面即可发生改变,从而实现单板滑雪大跳台与自由式滑雪空中技巧赛道的快速切换。此外赛道还在设计施工时预留了出水口,未来能兼顾滑雪、滑冰、滑草等更多项目。


此前冰雪运动在中国发展相对滞缓,团队在设计之初就缺乏参考经验和建设标准,张利提到,最大的挑战就是户外雪上场馆的设计。


即使是中国的一线建造团队,对这类场馆的工艺和流程都比较陌生。比如,在山地建造雪上场馆涉及防灾和结构等多重问题,与平地类住宅、大型场馆等建设差别甚远;而严寒地区的水系统、防风系统和保温系统搭建比起普通环境难度更大;最重要的是,冰雪项目高差摔落的危险性,对场馆的急救设计提出更高要求。必要时,医生会使用特殊滑雪板上前营救,此时分道分流等标识都必须清晰了然。


细节上的建设标准更不能有丝毫偏差。以防风需求为例,跳台滑雪中的起跳Knoll区到落地区,中间有一条水平距离150米-180米的下落区,对侧强风极为敏感。平昌冬奥会砸了600万元做防风网也没能挡住因风力过大取消的部分赛事。


而位于崇礼的跳台滑雪中心不具备加拿大惠勒斯跳台天然的防风条件,后者在当地处于一片高耸入云的森林背后,风力被大大削弱。于是,团队找了世界权威奥地利防风专家Ingo Hopfgartner做了风速计算,根据地形地标和气候,测算了有效的防风模型。


不仅是场地外部因素被考量,场地内竞技赛道的设计也是重中之重。原先的奥运会大跳台多使用陶瓷助滑道,而这次亮相的雪如意是冬奥会历史上第一个使用冰助滑道的大跳台。冰道能够帮助运动员加速风险也低但建造细节要求高难度大。团队因而邀请了德国助滑道专家Hans-Martin Renn设计了坡面曲线,与斯洛文尼亚专家Milos Sterle讨论了助滑道一旁的台阶审美,芬兰的专家们还与参与了部分落地区混凝土的灌注。


沉淀一份遗产


对参与比赛的运动员来说,遇见高水平、国际化的一流场馆是一种幸运。首钢滑雪大跳台在2019年11月交付使用后的一个月,就举办了国际A类赛事沸雪世界杯,这场首秀意义深远。


某种程度上,它标志着奥林匹克传统时空的转移和塑造,冰雪运动不会因场地限制而固守于欧洲和北美,亚洲运动员有了更宽阔的竞技、训练场地,也有了更大的话语权。


瑞士圣莫里茨保留的世界唯一的人工雪车赛道,曾经为1928年和1948年的冬奥会服务。但亚洲本土的标准雪车赛道甚少,除了韩国平常赛道,日本平野赛道几乎废弃。而本次延庆赛道的补齐,让亚洲拥有三条雪车赛道。按照国际雪车联合会的规则,亚洲人从此就可以举办自己的雪车亚洲杯。


雪车、钢架雪车国际级裁判季成在《冬奥简史》中写道,在此之前,亚洲队伍只能参加美洲杯,并将其作为自己的主场赛事。所以,随着延庆赛道的建立, 整个雪车运动都将出现新的转折——更多高水平赛事的出现会使运动员的积分、运动队的参赛配额发生变化。这些变化使得冬季运动的未来值得期待,期待在北京冬季奥运会后,雪车世界杯及世锦赛都会在中国举办。


季成的判断没错。从2016-2017雪季张家口市首次举办国际雪联雪上技巧世界杯以来,各级别专业赛事纷纷落户张家口市,该地正在成为冰雪运动的领头羊。


从经济发展的角度看,一系列产业伴冰雪而生,随冰雪而兴。2019年6月,工信部、国家体育总局、北京冬奥组委等九个部门联合发布《冰雪装备器材产业发展行动计划(2019-2022年)》后,冰雪装备制造业有了更多创新发展。张家口在2017年成立了高新区冰雪运动装备产业园,重点发展滑雪服、滑雪板、滑雪鞋等个人轻装备,以及造雪机、压雪车、索道等重型装备。截至2019年,全国各地在建及拟建的冰雪装备器材产业园区及小镇接近20个。


后续的辐射还不止这些。冰雪效应逐渐成型后,交通等基建随即跟上。京张高铁开通后,由北京市区1小时可通达张家口市,京张区域间的「体育文化旅游圈」由此塑造——张家口市被评为中国十佳冰雪旅游城市,崇礼区被《纽约时报》评选为2019年全球52个值得前往的旅游目的地之一。


或许,当这些场馆完成北京2022年冬奥会的历史使命后,他们的存在就意味着人流、赛事和文化的集聚,原本集中在北京这座超大城市里的机会和资源,会向着相对来说不太发达的区域反向流动,这个社会的长期发展大有裨益,宏观上是在推动整个京津冀的一体化。


而对长期居住于此的人们来说,喧嚣激烈的赛事并非闯入者,冬奥会带来不是对自然环境的破坏,反倒是难得的修复自然环境的机会。


建设过程中,设计团队找到了一家专门做山体修复的意大利公司。对方提取了当地山体野生植物的种子,在实验室培养制作出可以再造目标修复山体的植被,通过「两层网」的结构,一层网依附护坡底部,另一层网中间灌注这种培养基,这样一来山体植被从前更茂盛。


年轻人也更爱来这边,这似乎是一个肉眼可见的变化——首钢滑雪大跳台是奥运史上第一个坐落在工业遗产里的场馆,原普利兹克奖评委克里斯汀·费雷思曾提出,就这套设计方案在德国柏林举办一场展览,来彰显设计理念的重要性。


展览还没有开始,冬奥会还没有结束,部分长期工作于北京的张家口人和延庆人已经决定回迁。北漂很不错,但家乡的天似乎更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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