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读到了一篇由一位我十分仰慕的作家和翻译家所写的文章，作者在文中难掩他的悲伤：在他看来，随着全球化的不断深入，我们正逐步迈向文学的“世界市场”。据他所言，很多母语非英语的作者如今将英语出版商的看法视作衡量成功与否的唯一标准。“当一个作者认为他的读者最终是全球范围的而非本国范围时，写作的本质将不可避免地随之改变”。

“因此，所有阻碍国际读者阅读的障碍都将被移除，”他写到，“那些于母语和本国文化微妙之处中恣意纵横的作品，将不可避免地走向消亡，或至少承担被忽视的风险。”

或许是因为这篇文章的作者蒂姆-帕克斯酷爱足球，我立刻想到足球运动与文学的相似之处。尽管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大脑通常从各种事物中都能找到可以与足球类比的地方。

在今夏的世界杯中，“全球化”显而易见。《纽约时报》的托尼-卡伦写的一篇社论中抓住了这样的趋势：“战术和欧洲精英联赛踢球方式的全球化”正使比赛变得更加千篇一律。球场上的不可预见性能促进更多有趣比赛的产生，这在大多数人看来是一件十分积极的事情。确实，这届世界杯被很多人誉为近年来最有趣的一场赛事。

然而在赛事结束之后，我不禁产生了一些和帕克斯相似的感受，希望看到更多的多样性和变化。一切都太相似了，球员之间和球队之间几乎可以相互替代。对我来说，没有球队比巴西队更能代表这一趋势。

就像我的一位朋友在观看巴西对瑞士的比赛时所说，“这就跟在看一支欧洲球队一样，简直不像在看巴西。以往看巴西总会有特别的感受。”他的话很难去辩驳，足球比赛全球化的威力也已显得不足为奇：俄罗斯世界杯的八强全部是欧洲球队，欧洲大陆现已包揽了过去四届世界杯的冠军。

巴西足球曾是愉悦、创造力、开放的球风的卓越代表，现在却顺应了更加死板僵硬、注重身体的欧洲潮流。就像卡伦写的那样：“曾与巴西紧密相连的那种自由且富有表现力的桑巴足球已经逝去很久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个自然而然的转变。如今大部分巴西国脚都在欧洲踢球，德国名宿马特乌斯写到：“尝试回到曾经巴西的‘魔幻足球’毫无意义。”不过同时，自2002年巴西人最后一次夺得世界杯之后，他们所缺的正是“魔力”。在外行人眼里，巴西足球已经不再意味着欢乐。

没有其他球队比巴西队背负着更大的胜利压力，但情况本一直如此，前几代队员能够微笑着轻松面对，而球队当前的情形却是——无论赛前、赛中还是赛后，球员们情绪急躁又感到畏惧，经常到了流泪的地步。在2014年，甚至有心理健康专家对此发表意见，声称“整个球队以及教练的情绪管理能力严重匮乏”。

所以2002年之后究竟什么发生了改变呢？当时，巴西连续三届世界杯打入决赛并赢下其中两次。在韩日世界杯上他们赢下了每一场比赛，并且场均打入两球以上。此后他们的最好成绩是在2014年巴西世界杯，在半决赛惨遭德国7比1血洗，最终拿到第四。

我发现巴西国家队最引人注目的变化就是球队的组成。在1994年的冠军巴西队中，一半的球员在本国联赛中踢球；在1998年，这一数字降到了41%，该年获得亚军；2002年，这一数字跃升到56%。然而四年过后，情况发生巨变：在2006年，只有3名球员（大名单的13%）在巴西联赛踢球。后面三届世界杯上这一数字都差不多：2010年3个，2014年4个（占比17%），今夏又是3个。

到如今，一国的大多数职业球员在国外联赛中踢球这一现象已经极为常见。据CIES Football Observatory的统计，本届世界杯上65%的球员都在祖国以外的俱乐部中踢球。但这一趋势并不仅限于此次赛事，根据皮尤研究中心的统计，四年前的这一数字与现在的几乎相同。

纵观足球史，一支大多数球员在国外踢球的球队在历史上只有两次夺得世界杯冠军——1998年有10名法甲球员的法国队和今年这支拥有9位法甲球员的法国队。当然这个计算并不精确，有人可能会指出，在今夏法国的常规首发中，只有姆巴佩一名在法甲踢球的球员。但这依然能够体现出某种程度的相关性：一个国家在世界杯上成功与否和是否拥有一批在本国联赛踢球的核心球员以及拥有一个强大的本国联赛紧密相关。

所以是什么导致了巴西本土球员的失势呢？是因为更多的顶尖球员都出国踢球了吗？就欧洲五大联赛而言，情况并非如此。据德国转会市场网的数据，2001-02赛季有23位巴西球员在西甲踢球，而现在只有19位；30人在意甲踢球，现在36人；20人在法甲，现在29人；23人在德甲，如今则是14人。

不过英超的统计数据截然不同。在2001-02赛季只有一位巴西人在英国顶级联赛中踢球，也就是阿森纳的埃杜，而如今则有21位。或许更有力的证据是：在1994年，1998年和2002年，没有一位巴西国家队队员在英格兰踢球，而在刚过去的两届世界杯中，英超贡献了四分之一以上的巴西国脚，成为提供巴西国脚最多的联赛。

传统观点总是断定巴西球员难以适应英式比赛，认为他们更喜欢在西班牙和意大利踢球，汤姆-山德逊在给These Football Times所写的文章中说这是因为“传奇的巴西前辈留下的遗产，气候、文化以及球风上的近似”。英超尽管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就成为了世界上最富有的联赛，但在21世纪刚开始的几年里依然尚未在国际比赛中留下足够多自身的印记。在1985至2004年间这长达20年的跨度里，英格兰只拿下了一次欧冠冠军：1999年的曼联。

但就在2003年，巴西在韩日世界杯夺魁仅一年后，随着俄罗斯亿万富翁罗曼-阿布拉莫维奇收购切尔西，一切都变了。就像杰罗姆-威尔逊在电报中写道：“在2003年，俱乐部由外资控股的想法是极为罕见的，坐拥亿万资产的投资者更是闻所未闻。”如今外资控股已是稀松平常，国际资本的大量涌入和国际电视转播协议将英超变成了真正的全球联赛。成功随之而来：从2005年到2012年，16支打进欧冠决赛的队伍中有8支都是英格兰俱乐部。

尽管有许多理由能让人去庆祝这一改变，但人们很难不去思考，英超的崛起和传统桑巴足球的衰落之间是否有联系。英超已将它的比赛方式树为标准——快节奏，强调身体对抗的攻势足球。而它也正每周一次地向它那远多于其他所有联赛的观众们传达这一理念。

“由于英超与日俱增的影响力，越来越多的巴西球员前往英超踢球。”山德逊写道。前往英超的巴西球员的庞大数量和他们的卓越成就无疑使他们举足轻重。上赛季的英超冠军曼城阵中就有4名巴西球员。

在2014年世界杯的溃败之后，前任巴西国家队主教练马诺-梅内塞斯声称，“我们球员们的技术水平下降了”，“我们不清楚怎么才能像过去那样培养我们的球员。”但情形果真如此？似乎巴西只不过是在培养出与之前不同的另外一种球员，更适应英超的那种球员，而他们也正在英超赛场上蓬勃发展。

然而这并没有转变为国家队层面的成功。如果说这给国家队带来了什么影响，那也是侵蚀巴西足球原有风格的负面作用。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财富和优秀球员在英超的大量集中最终会导致更多传统足球风格走向消亡，又或者这正在发生？著名乌拉圭作家爱德华多-加莱亚诺在他的书《阳光和阴影下的足球》中说，“很多年以来各种足球风格一直并存着，每个人都可以将他的个性融入到他个人独特的球风当中。而现在，保护这种多样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现如今是一个强调整体性的时代，无论足球还是别的方面都是这样。”这段话写于1998年，可真是超越时代的观点。

托尼-卡伦在他的社论中将足球与语言类比，“与我们在俄罗斯看到的‘世界语’相比，其他语言都显得黯然失色“。这一比喻十分恰当。以巴西为例，随着球员们争相增强他们的国际影响力，我们能很清楚地感觉到，一些独特风格正在丧失。

就像蒂姆-帕克斯哀叹“那种能对某一个语种下的人们的生活方式鞭辟入里的文学作品”的消失，我也怀念曾经的巴西足球。那时的巴西足球才华横溢、妙趣横生、充满着不确定性，任何一人在任何一刻都有可能打进一球。巴西的美丽足球曾经可是拥有着非常独特的曼妙之姿。

本文转载自虎扑翻译，图片除署名外均来自网络，原标题：足球“全球化”浪潮下的巴西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