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电竞“重生”的网吧正由踌躇满志，变得谨慎焦虑。
　

2015年12月，网鱼网咖开设了第一家网鱼电竞门店。这家耗资2700万的电竞馆坐落在北京的黄金地段三里屯，外场为网咖，内场为电竞馆。这种新型的业态，不仅能满足玩家上网、餐饮的需求，更承接起中小型赛事，一时间风光无两。
　

由此，电竞能让网吧“起死回生”的消息在行业里传开，众多网吧业主纷涌而入，期望这一波苦等而来的风口能为自己带来可观的收入。公开数据显示，2015年至2016年，实际经营的全国上网服务营业场所数量从14.6万上升至15.2万。
　　

但两年后的今天，转型电竞馆并没有给网吧业主们带俩预期中的利好。“电竞跟网吧的结合，实际上只是推动了硬件的升级。对于网吧行业的整体经营来说，并没有一个根本性的变化。”上海网吧行业协会秘书长方志平在接受《三声》采访时表示。
　　

更糟糕的是，作为电竞产业中的末端环节，不具备内容生产能力的网吧某种程度上成为了一个受制于人的角色。根据《中国产业信息》的统计，2017年前两季度网吧行业整体低迷，上座率较低，直到爆款游戏《绝地求生》出现后，第三季度上座率才得以持续回升，单终端在线时长也在增加。
　　

“目前为止还有吃鸡(即《绝地求生》)在撑着，但随着这个游戏因寿命周期而慢慢衰落，我们这个行业肯定还有一波关闭潮。”方志平说。

“实际上还是焦虑，因为行业还没有找到一条适合自己发展的道路。”

概念退潮，网吧回归实体门店

“现在电竞馆的建设怎么样了？”

“网鱼电竞馆现在放弃了。”坐在桌子那头的黄锋在回答这个问题时显得很坦然，作为网鱼网咖创始人的他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次试错的结果。

“我们认为目前(电竞馆)这个模式还不成立。就像NBA一样，电竞的核心还是在内容端，而头部内容都在腾讯、完美、网易手里，对于网鱼来说，当你没有形成一个明显的渠道价值的时候，无非是给他们做点线下游戏比赛的活动。”黄锋对《三声》解释称，“但是一旦这个活动的频次跟不上的话，这块的收入是达不到盈亏平衡的。”

在电竞之前，上一次网吧行业的成功转型发生在2009年。当时，政策对于网吧的准入限制和运营监管仍然紧缩，更致命的是，个人电脑的普及、宽带的屡次提速降费，以及智能手机的出现，都在迅速抢走网吧的人气和流量。“原来上网是刚需，但随着互联网、特别是移动互联网的普及，现在上网早已经不是刚需了。”方志平说。

“2008年是行业真正的低谷，那时网鱼的单店收入从每月20万降到了6万。”因此，不少网吧谋求转型。而将网吧的上网空间与咖啡馆的饮品供应结合，升级而来的网咖为行业带来了全新的商业模式。

根据2016年网鱼网咖的投资模型，一家“网鱼网咖”每年总收入为344万元，其中水吧收入占总收入的19.8%，为68万元。此外，魔杰电竞的CEO马心婷在2017年末接受媒体采访时也表示，魔杰电竞深圳馆的餐饮收入占整体的40%左右。

一直以来，业内都在期待如“网咖”模式一样，能够为行业带来新的想象力的新方向出现。除了电竞馆，包括VR体验馆，桌游馆，手游网吧等概念，也都盛极一时。在手游《王者荣耀》和桌游《狼人杀》风行的2017年里，业内至少有五六十家网吧参与了相关模式的尝试，但都无法从概念演化成真正的商业模式。

“包括我们自己，后来基本上都全军覆没。”黄锋认为，现在来说这种模式还没有存在的土壤，未来能否再做尝试还要再继续观察。方志平对“手游网吧”的概念显得更悲观：“手游的专区实际上就是炒作一个概念。手游的核心就是利用玩家碎片化的时间，再加上现在移动流量降费，WiFi也普及了，玩家根本没必要去网吧玩手游。”

事实上，自2014年文化部联合其他四部门发布41号文件，全面放开网吧审批，降低网吧准入门槛开始，网吧行业就开始了激烈的竞争。一个印证的数据是，2016年时网鱼一些门店的投资回报周期一度从26个月增长至32个月。

如今，多种概念性的尝试都难言成功，网吧也因此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黄锋的选择是把重心重新放到实体门店的运营上。一方面收缩战线，将业务重点放在上海、深圳、苏州和杭州四个城市。另一方面，将之前开新店加盟的模式转为对零散网吧的翻牌改造，目前网鱼新增的门店中翻牌比例已经达到95%左右。

不难看出，市场竞争是网鱼转向翻牌策略的重要原因之一，而网鱼长期以来积累的品牌也为其翻牌模式的实施提供了前提条件。

“餐厅扎堆开在一起可以成为一条美食街，因为不同菜系都有差异化的市场。但网吧的同质化十分严重，扎堆的结果就是竞争加剧，成本增加、收入减少，陷入恶性循环。”方志平指出，另一个采取翻牌模式原因在于，虽然网吧的牌照已经相对放开，但新办里牌照仍有限制，比如距离学校的距离，环境的限制等。“市区的新网吧依然非常难开。”

“我们尝试对整个市场的整合，整合完毕以后我们可以把市场的价格进行一定的调控，保证大家不要再打价格战。”网鱼网咖开发事业部负责人赵大伟说，“我们相信任何品牌或者行业都要往连锁的方向走，我说一句比较粗糙的话就是，你不进来就会被我干掉。”

根据网鱼提供的数据，2018年第一季度网鱼全国平均业绩增长率为39%。翻牌门店数量超过70家，平均业绩增长113%，其中最高增长率为477%，最高现金流增长20倍。“目前来说，网鱼确实是我们这个行业的第一品牌。”方志平说。

但一个不能忽视的事实是，目前网吧行业市场仍供大于求，用户数量逐年减少。根据《中国产业信息》的数据，2010年至2014年，全国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用户规模从1.63亿减少至1.17亿，此后一直在1.2亿左右徘徊。

“至少今年内，行业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方志平说。

外来者的新思维

行业内虽然焦虑谨慎，但外来者却仍信心满满。

早在2016年7月，阿里巴巴旗下的阿里体育就推出了电子竞技馆加盟计划，准备在三年内与网吧业主合作，招募一万家电竞馆，覆盖三千万电竞选手和爱好者。在阿里的规划中，这些网吧将成为“集电竞、娱乐社交、甚至新零售等功能为一体的，一个新型生活社区。”

目前为止，已经有约8000家网吧加入了这个计划。在阿里的视角下，这些电竞馆将作为最基础的部分，承担电竞生态圈流量载体的角色。值得注意的是，电竞业务归在阿里体育而非阿里游戏旗下，这一定程度上说明了阿里对其的定位。

“我们的最终目的主要是两块，一是将传统网吧往电竞馆的升级改造，不光是硬件层面，更多的是运营层面，比如围绕电竞的赛事运营。二是建立起以赛事为核心的电竞生态。这就像皇马和伯纳乌球场的关系，现在电竞行业只有伯纳乌球场，它并没有皇马俱乐部。我们希望牵头把俱乐部以及联赛生态都做起来。”阿里体育电子体育事业部总监蒋英君对《三声》表示。

为了搭建这样的赛事体系，阿里体育首先主导发起了WESG(世界电子竞技运动会)。这是一个定位世界级的第三方赛事，包括《反恐精英：全球攻势》、《DOTA2》、《星际争霸2》以及《炉石传说》等游戏项目。

　　“那么我们以WESG为核心，也推出了基于网吧的联赛，帮助网吧把这块给做好，给网吧赋能。”蒋英君解释说，“目前网吧行业连锁化程度极低，零散又独立的单个网吧是没有能力组织范围较广的比赛的。”

但他也承认，目前国内电竞联赛的基础仍有欠缺。“有这个土壤，但是你是需要培育的。最欠缺的还是运营，包括赛事运营和俱乐部的运营，其中俱乐部运营尤其欠缺。”

另一个问题是，在游戏厂商主导下的赛事领域，像WESG这样的第三方赛事受到到的限制也不小。一个首先需要面对的问题就是，游戏厂商对游戏IP拥有绝对的主导权，而第三方赛事能否顺利举办很大程度上受到了游戏厂商的限制。

“但优势也比较明显，比如我赛事IP的生命周期不用受制于单款游戏的寿命周期，另一方面，游戏厂商官方赛事以盈利为目的，而第三方赛事则能更好地强调竞技性和竞技精神。”蒋英君解释说，这使得第三方赛事能够更好地与政府进行合作，特别是国际奥委会已经正式宣布，将电竞认证为正式体育项目，这给了电竞在奥运赛场上的想象空间。

阿里电子体育事业部总经理王冠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用户更愿意为他们喜欢玩的东西去付费，“我们希望将年轻人重新引入电竞馆，同时慢慢地弱化传统网吧按网时收费的模式，创造更加多元的服务。这比单纯的网时收费更有吸引力。”

对于焦虑中的网吧行业来说，阿里也带来了新的想象空间。

首先，不论是阿里体育的电竞业务、阿里游戏，还是大文娱生态下的优酷土豆，都能为网吧带去更丰富的内容。其次，鉴于网吧24小时营业的属性，网吧可以对接进阿里新零售的体系中，成为基于VR、AI的新的体验式购物的一个场景。最后，基于如蚂蚁金服这样的体系，还可以对整个产业进行一部分的金融支持。

“我们现在跟供应商合作，做了一套基于网吧的比较完整的解决方案。它包括云服务器的概念、网吧绿色软件的使用环境、更好的内容监管、以及更智能化数据化的管理工具，和更好的供应链选择。”蒋英君说，这套方案将在上半年作为试点，如果效果不错下半年再全力推广。

对于网鱼的撤退，蒋英君认为这是视角不同所造成的。

“网鱼毕竟是个行业公司，它的盈利过程是它必须在它自己公司内部完成，但是阿里体育是依托整个阿里巴巴的大的生态。比如网鱼就做不了新零售，因为他不可能为了这个场景去重构它的供应链、物流体系、供应商体系。但我们就很简单，这些系统都是现成的，只要在网吧这个场景下做一部分优化跟细化就可以了。”

受制于内容的网吧，想成为线下综合空间

虽然全面退出了电竞馆业务，但电竞赛事仍然为以网鱼为代表的网吧带来了一定的活力。

“我们把主要的精力放在玩家赛事的举办上，比如现在每年有两万场活动，未来甚至也可能包一个电竞中心，邀请我们所有的会员打一些全球赛事。”黄锋表示，这些赛事仅仅是围绕自己的用户，为他们提供服务的一种方式。“水平肯定达不到职业级，就相当于全民参与、全民娱乐的方向。”

方志平也赞同这样的做法。“网吧的实质就是一个基于互联网的、娱乐消费的休闲场所，这个场所跟游戏产业是密切相关的。因此，网吧需要比赛，也需要电竞，但肯定不是职业化的比赛。就像业余足球肯定玩的人很多，但不可能让业余的去打专业比赛。”

长久以来，网吧行业的一个最大症结在于，它只是一个内容的载体，无法成为一个内容的生产者。

希望成为内容的生产者，也是网吧做玩家赛事的原因之一。“赛事其实就是一个可控的内容，也是一个社交的概念。所以你组织经常性的这种玩家的比赛的话，就可以营造这种游戏的氛围，以此来提升你的人气，进而提升你的营收。”

但网吧行业的潮起潮落往往受到游戏内容的制约。“最早网吧的火热得益于《传奇》，后来几年没有大型游戏出来行业就沉寂了一段时间，然后是《魔兽世界》《英雄联盟》，此后又慢慢衰落。”方志平说。

2017年下半年开始韩国PUBG公司的游戏《绝地求生》走红，为网吧带来了新的用户流量。由于这款游戏对电脑配置要求较高，不少玩家的个人电脑无法满足运行条件，使得网鱼等高端网吧得以再次崛起。“说实话，我个人认为吃鸡游戏能火起来只是个个案，目前来说游戏公司对大型端游的研发热情整体来说都不高。”

另一个潜在的危险因素是，整个游戏产业移动化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对于以端游为主的网吧来说，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如果说一个行业的兴衰取决于是否有爆款游戏出现，我觉得这个是非常危险的，我们相当于被游戏公司扼住了咽喉。”

被扼住咽喉的网吧急需找到自己的核心优势，建造竞争壁垒，才能在腾讯、网易等游戏厂商面前重新夺回话语权。

在被问及网吧行业下一个变革将发生在哪里时，黄锋表示，“针对连锁来说它肯定是在技术上，针对单店来讲它肯定是在商业模式上。”这样的语境下，网鱼提出了“新娱乐”的概念。

在黄锋的眼里，网鱼目前提供会员服务的鱼乐卡、提供社交和约玩服务的比心App，甚至包括公众号和小程序，门店前POS端的改造、以及用户数据分析，未来的人脸识别登录等，都是新娱乐的体系中。“通过这些新技术作为切入点，对以往的服务、决策进行迭代和改良。我们从物种进化的角度来看，商业其实和物种是一样的也在进化。”

社区化是另一个行业公认的方向。网鱼曾经做过一个测算，用户要到实体门店去上网，可以接受的范围在一公里以内。“我们现在把店铺到整个上海，那么我的客户就近就可以消费，有可能在办公室附近是一家，家附近有一家，出去玩的时候还有一家，他想做上网这个娱乐活动，第一选择就是网鱼。”赵大伟说。

但一个问题是，在这个过程中如何跟其他的娱乐、消费场所去竞争。“社区化这一块，未来一定会有可突破的地方。但目前还没有找到很合适的内容去装进去，这个东西需要市场去检验的。”方志平说。

对此，蒋英君认为，网吧在线下的发展跟网吧所处的地理位置、网吧的定位有关，应该往不同的方向去做差异化的发展。

“对于市中心的网吧，它可能会忘更丰富的业态去发展，变成一个类似娱乐综合体的线下空间，比如可以把更多泛体育的内容对接进去。对于社区网吧，它可能更偏向于以网吧为中心，延伸至周围一公里的一个新零售中心，去覆盖社区人群，为他们提供便利服务。对于工厂或高校附近的网吧，因为年轻人比较多，则可以做为一个俱乐部、赛事的核心聚集地。”

从目前的尝试来看，网吧的定位正从一个单纯的上网空间向一个综合的线下场景迁移。

“当上网不再是刚需，传统意义上的网吧实际上已经死了。现在不论是网吧、网咖，还是电竞馆，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去满足消费者、或者说年轻消费者的需求，而不是简单地说我只提供一根网线就OK了。”方志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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