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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在意大利的咖啡馆里，无论老少所有的人都做着同样的事：点一杯咖啡，打开《米兰体育报》，一字不落地读。纸页翻动沙沙作响，如此悦耳。报纸上醒目的标题给意大利这个热爱足球的国家设置了讨论的热点。一份《米兰体育报》，上面布满褶皱与胡乱的折痕，被咖啡的污渍和香烟烫后的焦黑所点缀，在一整天的传阅之后被扔在桌上——没什么比这更加“意大利”了。

“它是一份一次性使用的圣经，”现任主编安德列·蒙蒂如是说道。他和许多意大利孩子一样，是从阅读父亲的《米兰体育报》开始识字的。这份报纸已有120年的历史，每日发行40万份。它的真实读者数量远不止于此，意大利几乎所有的咖啡馆和酒吧都会订购一份供顾客阅读。在意大利，全国性的体育日报充斥各处，主要有《米兰体育报》以及它最大的竞争对手《罗马体育报》。在米兰，从国际机场的豪华休息室到工薪阶层混迹的酒吧，随处可见《米兰体育报》。那些穿着锃亮皮鞋的人读着这份报纸，擦鞋工的工具箱里也会卷着一份沾上油污的《米兰体育报》。

《米兰体育报》的编辑室位于米兰市中心东北面一幢楼的三层，被往期著名的封面装点着。电梯对面的墙被一幅由四张照片组成的壁画占去了大部分。这四张照片完美地总结了这份报纸在当地乃至全国的地位。其中一张照片里，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坐在草地上读着报纸；另一张里，两位建筑工人也在读着报纸；第三张里，一群男人的裤子后侧袋里插着卷起的报纸；最后一张里，四个衣着光鲜的老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一起读着一份报纸。这张壁画迎接每一位在此工作的人前来上班，目送他们下班。

本届欧洲杯1/8决赛意大利击败西班牙的第二天，《米兰体育报》的员工们疲惫而迟缓地工作着。“昨晚整个报社都失控了，”蒙蒂一边炫耀着他的意大利球衣一边说，“这里的人都还宿醉未醒呢，他们喝了太多廉价西班牙香槟。”他的手下振作了精神发行了报纸，然后又喝了起来。此时离每天晚上六点的选题会议还有一个小时，在这个会上，明天报纸的计划以及内容会在讨论后作出决定。

《米兰体育报》的封面报道通常脍炙人口，正如这天早上，许多意大利人醒来后看到今天的头条“GODEMOS”后忍俊不禁。这是一个合成词，粘合了一个意大利词语以及一个西班牙词语，也顺便调侃了一下西班牙的左翼政党Podemos，十分讨巧。“我也有些醉意，”蒙蒂微笑着说，“所以想出来这个词。”

《米兰体育报》有许多张面孔：严肃新闻的报道者，陈年旧事的叙述者，丑闻八卦的追踪者，以及不安现状的无政府主义者——但它被一条最高的准则所统领：无趣味，毋宁死。“这就是我们的秘诀，”蒙蒂说道，“我们又不报道战争，何必这么死板呢？”

编辑室被分为左右两边，娱乐、足球在左，赛车、奥运在右，图像部门在最靠里。设计师们常常自得其乐，做些类似听听音乐布置装饰的活。编辑室中央是一个大圆桌，所有在这里工作的人都管它叫“中央办公室”。桌边有着椅子，电脑屏幕对着外面。这个圈里还有一个小一些的圆桌，有四张椅子，是给头头们坐的。每到将近午夜，这间编辑室就不适合心脏衰弱的人久留了。

在任何一家报社，当截稿时间快到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疯狂——尤其在体育报社，因为许多比赛在这个时间刚有结果。无论是《堪萨斯星报》还是《米兰体育报》，在报纸体育版工作的人都觉得，报道时政新闻的人是软弱的，只有在特定的时间才比较忙碌，而在体育领域，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在体育报工作的人不需要按摩也不需要心灵鸡汤。《米兰体育报》每天要印发40至60页不等的报纸，对于在这工作的人来说，赶稿是经常的，压力是巨大的。

蒙蒂对于他的团队深感骄傲。他认为，他们所做的工作是从手工艺时代流传下来的，是别具匠心的。即便新媒体所占比重日益增大，他依旧享受在发行时间的追赶下填满一整份报纸的感觉。

蒙蒂的楚楚衣着——白色西装陪花纹方巾，清楚揭露了他以前的职业，他编辑过从高端到低端的不同杂志。他来到《米兰体育报》的开局十分艰难。同事们觉得他是一个外行的、老派的记者，他们教他如何在比赛结束前就开始写评论，以此适应日报的快节奏。好的体育记者总是能在截稿时间之前交稿，在编辑室里，这是一项比写诗更加受到推崇的技术。一开始蒙蒂总是等比赛结束才开始写评论，这样他才能精心构思。他的同事告诉他别思考人生了，写就是了。

那一天，蒙蒂和他的团队期盼着意大利与德国的比赛，意大利队与德国队之间的积怨更甚于西班牙。六点超过，他的手下已经在会议室里等他了。明天全国上下讨论的话题，将在这个会议上确定。《米兰体育报》在意大利依旧有强大的力量：他们鼓舞士气，揭露真相，深爱体育，警惕强权。这四个词用来形容蒙蒂也完全不失准确。

蒙蒂走进会议室。会议室的落地玻璃墙上蚀刻了无数个足球。这仍旧是个男性的世界，桌前只有一个女性，会议室闹哄哄的气氛倒更像一个更衣室。蒙蒂开始发言，他说今天AC米兰仍在敲定一笔交易，希望把球队从丑闻缠身的意大利政治家贝卢斯科尼手中，转移到一个中国财团。此外，张近东，苏宁电器董事长，已经是国际米兰的所有者了。

蒙蒂说：“我们得学一些中文了。”

编辑们轮流发言，讲述在体育不同领域发生的事，以及他们手下的记者会在今晚发什么稿。讨论交易签约、由此想象不同可能，总是足球迷乐此不疲的事。这天最大的新闻在米兰当地，AC米兰雇佣了新教练文森佐·蒙特拉，国际米兰则在股东大会上正式宣布了俱乐部被转手给张近东的消息。

设计师立即开始用笔画出头版的样式。一旦报道内容确定了，争论就开始了。一些人倾向把当地俱乐部的消息作为头版头条，另一些却考虑把正在参加欧洲杯的意大利队作为首要消息，尤其是风头正盛的教练安东尼奥·孔蒂。“AC米兰与国际米兰的球迷是我们报纸首屈一指的购买者，”足球版编辑路易吉·加兰多说，“但是意大利队的比赛也炙手可热，足有1500万人在看。这很难决定。”

随着讨论，整个会议室的嗓门大了起来，怒气飘荡在空气中。蒙蒂和他的员工们曾经一度关系紧张。几年前，150多名员工中的90人投票想要他走人，但出版方拒绝了。

在会上，一个设计师一气呵成地画出了他想象中的封面，蒙蒂拿起笔画出了他的。蒙蒂做出了决定，明天报纸头条将报道孔蒂。“就这么定了，”蒙蒂用他有磁性的声音说道。设计师喋喋不休地咒骂着又画了一个草图，咒骂着走出了会议室，他带着版面小样回来的时候仍在咒骂着，甚至带着一两个脏字。他继续与蒙蒂争论着，直到蒙蒂说，够了。“抱歉，”设计师说。

头版小样中，新闻标题横贯它的上部，核心文章暂时以“GuruConte”为题，这个标题经过讨论被弃用了。编辑们说了自己的意见，最终，蒙蒂做出了决定，“TheItalianOne”。

所有人离开了会议室开始了紧张的工作。第二天，意大利的人们在报摊、烟店、咖啡馆、酒吧打开了《米兰体育报》，读着有关国家队教练的报道，开始了他们的一天。头版的中央是一串形如孔蒂头像的文字，这些文字叙述了他在执教生涯中取得的成就。

过去16年间，像每一份报纸一样，《米兰体育报》的发行量削减了一半，阅读电子版的读者日益增多。可能有一天，读报这一代表着意大利闲适文化的习惯将消失，随之一起消失的当然还有那些将生命奉献给报业的人们。但在此时此刻，在这个悠闲的早晨，这是不可想象的。没有人匆忙赶路，人们喝着咖啡翻动着《米兰体育报》的粉色纸页，找寻着打败德国、坚持梦想的理由。

本文转载自界面，图片除署名外均来自网络，原标题——风靡意大利的《米兰体育报》 既要应对新媒体也要开始学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