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江湖上的人。江湖上的人最怕矫情，如果说什么都留不住，不如大大方方抱拳说一句再见。

里皮老头也是江湖上的人。2004年夏天，在一片期待和争议当中，他施施然从万众期待中走进科尔维恰诺，成为意大利国家队主教练。在那之前，他一直被连遭失败的意大利国足视为最好的拯救者，意媒不知多少次在头版头条“以他的名字呼唤着”。两年后，柏林奥林匹克的漫天白色烟花中，他成为了国家的头号英雄。

胜利就是一切。如果不去特意回想，恐怕连老球迷都已经想不起里皮在第一次接手意大利队之前的那一片焦躁气氛。赛季结束之前，所有人都知道里皮已经要入主国家队；可就在接手之前，里皮却躲进了维亚莱乔的家里，谢绝一切采访。毫无疑问，这是在给在任的特拉帕托尼施压，也是在自抬身价，最终换来的，是他接手国家队的两年中意大利媒体一边倒的支持。

要不怎么说他是“银狐”呢。在旧时代的规则里，在意大利的土地上，里皮和他的价值观、他的手腕、他的爱惜羽毛一起，成为了一个特殊的符号，当中蕴含了太多意式的务实。过去的江湖里，他是如假包换的教父。

如今，这世道变了。昨天晚上的28亿之战后，里皮第四次露出了无力回天的神态，他告诉媒体，连续三场不胜是个危险的信号。这番话和他曾经的爱将郜林的表态完全相反，后者说，训练里的东西全都打了出来，只是运气不太好。

不过里皮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特殊的；想想那些日子里他的国家队给我们带来的欢乐吧。对一支已经被打上“失败”标签的球队而言，最直接的改变方法，就是补充新鲜血液。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里皮的工作开始了。意大利人秉承的是“掺沙子”的策略，即在不破坏原本大框架的情况下，逐渐对新人、或者此前不受国家队重视的球员委以重任。执教首战打卡塔尔，曹赟定的表现就令人眼前一亮；次战韩国，里皮又将王永珀安排进首发名单，造就了一场经典的胜利。

长沙的夜晚，多少人因为于大宝的头球彻夜难眠；武汉的夏日，又有多少人因为郜林的绝杀欢声雷动。歌唱祖国的歌声一次次的响起，里皮的国家队一次次成为中国足球的高光点，他们的表现甚至让中国足球被人们自豪的提起。那时很多人说，给里皮时间，国足将会脱胎换骨。

而就在一年零一个月前，国足打完了十二强赛最后一场比赛，在那场赛后，冯潇霆接受采访时就忍不住泪流满面。郜林、肖智、郑智，一个个国脚在混合采访区快步走过，不少人脸上带着汗水和泪水。看到那一幕时，有媒体记者说那是国足历史上最团结的一刻。那个团结的时刻，距今不过13个月。

一切都变了，里皮焦头烂额，不再气定神闲。焦头烂额的里皮不会明白，为什么曾经三军用命的弟子们在这一刻表现得懒懒散散；也不会明白，为什么一群年过30的男人居然连曾经踢出过的战术都记不住。好在，这些问题不会拖累里皮的身体，在中印之战的下半场，他已经开始放空自己，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当然了，里皮是足协花了2000万欧元请来的，中国人不会允许他放空的。几个小时以前，供职于广东媒体的著名记者写了一篇长文，炮轰这位战术混乱的主帅。用他们的话说，里皮和他的团队在建构一个不可质疑的形象，试图靠这个逃避对他的合理指责；相比于比赛状态不佳，这样的运作肯定“罪加一等”。记者们一个个用犀利的辞藻抨击着意大利人，列举着那些他太过精明的时刻，将这视为老头骗钱的罪状，浑然不顾一年前他们吹捧里皮的文章还挂在互联网上。

世道变了，嗅觉灵敏的人那些反应和操作却从没变过。2015年亚洲杯0比2输给澳大利亚之后，突然有一群媒体人对佩兰的战术和用人集中质疑，这些人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大，最终推翻了佩兰的国家队。2016年12强赛首战输给韩国，又是一群媒体人站出来攻击高洪波，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最终让高洪波迅速下岗。2017年底，在东亚四强赛输给日本之后，又是一群媒体人站出来攻击里皮的“高贵”，终于在一年里，国足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那些人立场不同吗？可三批人里，有不少名字重复出现了三次；是那些人是非分明吗？可是每次质疑的声音都是从主教练达到声望最高点开始出现的，如果用恶意看上去，好像有些人很不喜欢国足主帅被人拥戴和膜拜的样子。

里皮是真的有心无力了吗？按国足以往的经验，是的；按里皮自己的经验，或许也差不多。意大利老头直到今天都不太愿意提起自己的1999年，那年他入主有巴乔的国际米兰，用自己的尤文色彩一次次挑衅着国米球迷的神经，终于导致了自己执教生涯上半程最大的滑铁卢。那年的下半年，里皮说什么都会被国内的媒体一通分析；曾经在尤文带过的或者在媒体上吹过的队员们一个个背着他商量事情，他成了孤家寡人。最后的几轮比赛，被他弃用的巴乔成了拯救国米的英雄，也把他打成了国米的罪人。

可那次里皮是真的犯错了，这次呢？他的错在哪里？

或许这是那些还在真情实感为国足、为里皮呼喊的人，最想问的问题吧。国足主帅已经成为了这样一个玄妙的位置，不管做对了多少事情，不管有没有人能指出错误，最终都难逃同样的下场。至少，就算你没有黑点，其他人还不能给你扣上一个“无法批评”的帽子么。

怎么适应这个新世道呢？有些人说，“主教练容易出现独断专行的情况。不如换一种教练模式，教练组观看大量比赛后，共同研究选人、用人和战术，这样会减少任人唯亲的情况。”

所以说人或许只有转换了视角才能让世界豁然开朗嘛。中国足球一不向世界输出丑闻，二不向世界输出愤怒，中国足球人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发展道路，贯彻实现自己的足球梦，不需要那些吃饱了撑的外国人说三道四。

从现实情况看，拜金主义盛行的足球圈也确实需要建立奋斗意识、核心意识和看齐意识，集训队就是个尝试。在这个新体系下，有过韩国队“伪举国”经验的希丁克或许比里皮都更加适合国足主帅的位置；而且饶是如此，足协也只给他开出了一年合同。

所以里皮执教国足生涯进入倒计时，他没错，错的是过去的中国足球，既然“你们内行搞不好就交给我们外行来搞”成了高层的共识，这个江湖就已经注定退场了。

但对这个意大利老人，我们必须报以敬意。想想过去的几年里他曾经给中国足球和中国足球人带来的快乐，没有人会不承认他的功勋。功勋既然卓著，分手就更应干脆：在上上下下一致承认的疲惫处境下，一句“再见”是理所应当的反应。

不过，不管里皮走得怎样狼狈，我们都很难爽快的说出这句再见。毕竟谁都骗不了自己的心，想想当初1比0韩国时举国欢动的那种感觉，这世上最难说的，无非再见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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